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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在伤痛与期盼的双重刻度上,缓慢地流淌。
离开最初那个潮湿阴暗的山洞,是老妇人固执的决定。“那里的气息不利于生机滋养,更不利于胎儿。”她言简意赅,不容反驳,然后用那副看似苍老佝偻、实则蕴藏着山野精怪特有韧劲的身躯,半扶半背着几乎无法自行行走的沈璃,踏上了漫长的迁徙之路。
他们穿越了毒瘴弥漫的沼泽,沈璃需屏住微弱的气息,依靠老妇人提前准备的避瘴草根才能勉强通过;他们攀爬过猿猴难攀的陡峭山脊,沈璃手脚并用,指甲翻裂,渗出的血珠与泥土砂石混在一起,每向上一步,腹中都传来隐隐的坠痛,让她冷汗涔涔,不得不频繁停下喘息;他们也曾在寂静的深夜,于荒芜的乱葬岗短暂歇脚,听着远处饿狼的嚎叫,沈璃紧握着老妇人递来的、削尖了的木棍,背靠着一块残碑,警惕地注视着黑暗中的每一个风吹草动。
往昔能御风而行、瞬息千里的碧苍王,如今用双脚丈量着凡尘的崎岖,体会着何为真正的“行路难”。高高在上的王侯,彻底跌落在尘埃里,褪去了所有神光与威仪,只剩下一个伤痕累累的躯壳,和一个必须活下去的信念。
最终,她们抵达了一处更为隐秘的谷中秘境。
这里仿佛是造物主遗落在险峻山峦怀抱中的一颗明珠。入口被天然的藤蔓与奇门阵法遮蔽,若非老妇人引路,绝难发现。谷内天地不大,却别有洞天。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潺潺流过,撞击在圆润的卵石上,发出琤琮悦耳的音符。溪边生长着不知名的野花,虽不名贵,却开得恣意烂漫,点缀着茵茵绿草。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新与泥土的芬芳,灵气虽远不及灵界或天外天充沛,却纯净而温和,如同涓涓细流,缓慢地浸润着沈璃干涸破损的经脉,也无声地滋养着她腹中日渐成长的小生命。
老妇人在靠近山壁、能避风雨的一处天然凹陷下,用树枝、藤蔓和宽大的树叶,勉强搭建起一个简陋的栖身之所。这便是她们的新“家”。
定居下来后,生存的细节便成了每日最重要的课题。
沈璃的灵力恢复得极其缓慢,如同被巨石阻塞的泉眼,十次尝试,能有半次引动一丝微弱的回应已是侥幸。更多的时候,她只能依靠纯粹的肉体力量。劈柴,那曾经握着神兵“银枪”横扫千军的手,如今握着锈钝的柴刀,一下下砍在枯木上,震得虎口发麻,手臂酸软,往往忙碌半日,才得来寥寥几根可供燃火的木柴。取水,需走到溪边,俯身用陶罐艰难地舀起,再捧着沉重的陶罐一步步挪回“家”中,每一次弯腰,都感觉腹中的小人儿在抗议地踢动。
她开始学着辨识老妇人所知的、凡间与山野中有用的草药。哪些可以止血,哪些能够镇痛,哪些熬煮后能稍微安抚她因旧伤和孕期而时常翻涌不适的胃脘。她看得极其认真,那双曾洞察战场局势、睥睨万军的凤眸,此刻专注地凝视着那些花茎叶脉的细微差别,将它们的样子、气味、功效牢牢刻在心里。
最艰难的,或许是缝制婴孩的衣物。
老妇人寻来一些还算柔软的兽皮和不知从何处找来的粗布。沈璃的手指,习惯了握枪、施法、发号施令,如今却要捏起那根细小的、带着倒刺的骨针,穿引着韧性不佳的麻线。针脚歪歪扭扭,深浅不一,时常一不小心就刺破指尖,沁出殷红的血珠。她只是蹙着眉,将指尖含入口中吮去血珠,然后继续与那不听使唤的针线搏斗。一件小小的、甚至看不出具体形制的襁褓,她反反复复拆缝了无数次。当终于完成时,她将其托在掌心,看着那粗糙的缝线和并不均匀的剪裁,唇边竟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极淡的笑意。那笑意里,有无奈,有笨拙,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和初现的母性温柔。
夜晚,是谷中最宁静的时刻。
篝火噼啪作响,驱散着山谷的寒气和些许湿意。老妇人往往早早歇下,发出均匀而轻微的鼾声。沈璃却常常难以入眠。她会倚坐在铺着干草的“床”边,就着跳跃的火光,轻轻抚摸着自己日益隆起、弧度已十分明显的腹部。
掌心之下,是鲜活的生命力。那个小家伙似乎格外好动,尤其是在她心神稍定之时,便会用小手小脚与她打招呼,有时是轻柔的滑动,有时是干脆有力的一脚,踢得她忍不住轻轻“嘶”一声,随即又无奈地低笑起来。
在这种时候,万千思绪便会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对未来的忧惧如同盘旋的秃鹫,从未远离。她的身份,行止的身份,这个孩子注定不凡的血脉,一旦暴露,会引来怎样的风波?灵界如何了?她坠凡的消息传回,又会引起怎样的震荡?那些暗处的敌人,是否还在搜寻她的踪迹?
然而,比忧惧更深刻的,是一种陌生的、柔软的情感,正随着腹中生命的成长,在她坚硬如铁的心房里,悄然破土、生根、发芽。那是身为母亲的本能,是愿意倾尽所有去保护这个弱小生命的决心。这份决心,甚至比她守护灵界的誓言,来得更加原始,更加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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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最深处,潜藏在所有理智与担忧之下的,是一丝无法对人言说、甚至连对自己都羞于承认的——思念。
那个清冷孤寂的身影,会偶尔闯入她的脑海。他此刻在做什么?是否依旧独自守在那空旷寂静的天外天,面对着星辰运转、天道规则?他可曾……哪怕只有一瞬间,察觉到她的失踪,察觉到这天地间,多了一丝与他血脉相连的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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