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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完“五七坟”的那一夜,她又辗转反侧不能成眠,突然在黑暗中她听到了一种声音。那是公公费洪福在堂屋里发出的鼾声。公公因为老来丧子,这些天哭得特别凶,今天又是几次哭得不省人事。但是今晚他睡得特别沉,可能是太累了。公公的鼾声十分响亮。这鼾声就像一头老克郎猪,蹒蹒跚跚走出堂屋的门,在院中游荡一番,然后在她的门前拱呵拱的。听着这鼾声,费左氏心中一个念头腾地一亮,她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
第二天,费左氏骑着一头大黑驴,回到了三十里外的娘家。与娘抱头哭了一番,便去了她爹左玉钧的书房。她知道娘的愚鲁,有些事是不明白的。爹念过多年私塾,至今还以坐书房为乐,十有八天泡在里面,懂得的事理非常之多。在那间飘着书香与墨香的房子里,费左氏与爹闲扯几句,就把问题提了出来:“爹,男人到多大年龄才没有生长?”
左玉钧听了这句问话万分震惊。他没想到让他调教得知书达理温顺如猫的宝贝闺女会提出这样一个无耻的问题。他圆睁怒目盯着闺女那张姣好的脸蛋,想从上面寻出几分淫荡的痕迹,然后狠狠教训她一番,不料闺女却敏感地看出了她的心思,急急忙忙交代了问话的目的:她是想问一问像公公这样六十四岁的男人还能不能生养后代,行的话,就给他续弦,让费家的家业有一个亲骨血继承。
左玉钧又是一个万分震惊。她没想到闺女会为婆家想出这样一个主意。他拍拍额头长叹一声道:“祖宗有灵,叫一个节义之女出在左家!”而后,他正襟危坐,夫子讲道一般回答了闺女的问题:“古人道,男八八、女七七而天癸尽。你公公今年适逢八八,按说已不能兴事了。而男之八八只是个大致的杠儿,实在的情景因人而异,有人七七便已肾气衰竭,有人九九仍能上阵御女。要知你公公行与不行,可用二法:第一,验其身有无负斗糠之力;第二,验其尿水可否穿透灰堆。这两条俱备,费家香烟死灰复燃有望矣!”
得爹一番教导,费左氏面红耳赤称谢退去。
十天后,费左氏再回娘家向爹秉报:经验证,公公两条能力均还俱备。费左氏对公公所作的验证,是在公公毫不知晓的情况下进行的,而且进行得十分巧妙。以至于几十年后,天牛庙及十里八村的人们仍在传颂这女人的聪明。
当时,左玉钧听了闺女的秉报,马上找媒人说了意图,让其快快为费洪福物色新妻。媒人稍稍迈腿,便找了一个穷汉家的闺女,年方十九。这时,左玉钧便亲自去了一趟天牛庙,向老亲家讲了这件事情。听说是儿媳让他续弦,他感激涕零,连声说真没想到这孩子还有这份心思,实在难得实在难得!他又说,可是俺已经老啦,老虎的尾巴干了梢儿啦。左玉钧哈哈笑着说:老哥你还行,俺闺女早已试过了。待听清儿媳暗地里做的事情,费洪福立马羞红了老脸,仿佛自已正一丝不挂向左家父女露出了一嘟噜臭肉。
光绪三十一年冬,六十四岁的费洪福喜迎新妻,翌年生一男,取名文典。孩子落草之后,费洪福老泪纵横,郑重其事地向儿媳跪下,叩了三个响头。从此,费左氏挽费家血脉之既枯的壮举,便为这一带人们广泛传颂。
以后,这个家庭又接连出现变故:费洪福老来一搏生出了儿子,但经受不了年轻妻子的掏抠,在文典三岁那年死去;文典长到五岁,他娘又因一个特殊原因离世。这样,她便当起了小叔子的娘,同时也撑起了这个家。虽说家境不富裕,但费左氏还是让文典去念书。在本村念了几年,前年又把他送到了临沂上中学。她深信她娘家爹整天挂在嘴头的那句话: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她决心让文典读书读出名堂来。眼下,她让十六岁的文典成亲,为的是早早让费家的血脉之链再接上一环。
绣绣出事的第三天,费文典的婚礼如期进行。可是在新娘子让宁家的大队送亲人马送到费家门首的时候,费左氏却还在艰难地对新郎倌做着劝说。新郎倌费文典是两天前从临沂回家的,听说绣绣被架走新娘子换成苏苏便大哭一场,之后一直躺在床上不起。两天中费左氏好说歹说,直到嘴唇上磨出了茧子,费文典才能够正视现实答应接纳苏苏。今天早晨他起来洗了洗脸,门前迎亲的鞭炮就炸响了。这时新郎倌应该到花轿前拱手作揖请出新娘子的,然而他却面无表情在院里呆站着。费左氏说你快出去呀,人家都到门口了你还弄这个样子!边说边推,费文典才出门在人们面前露脸,去花轿前草草一揖。
拜完天地拜高堂的时候,婚礼出现了一个动人场面:新郎新娘站在那里,面前无人受拜。管事的宁学诗高叫:“就得拜你嫂子呀!你嫂子上了哪?快来快来!”这时,有几个女人从屋里推出了费左氏。费左氏推拒道:“不能拜俺!不能拜俺!”一院子看景的都叫:“就得拜你呀!不拜你拜谁?”这时,费左氏终于站到新人面前了。在一对新人跪倒之际,满院的人肃然起敬,有一些妇女还悄悄地擦眼抹泪。
苏苏低头坐在新房里,脸红得像个熟桃子一般。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今天坐在这里当费文典的新媳妇。去年,她姐姐与费文典订了婚,看着姐姐整天溢于言表的欢乐样子,她心里羡慕不已。费文典不光长得俊,而且还在临沂上学。全村在外头上学的只有他一个。这件事了不得,这将预示着他今后前程无量。两年来,情窦初开的苏苏常常想,我不找丈夫便罢,要找也找个姐夫那样的!
一个偶然事变使苏苏的梦想成了现实。起初苏苏对这个现实是抵触的,她没想到爹会那么狠心,放着让马子架走的姐姐不救却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她对爹哭喊:我不去我不去!可是爹把桌子一拍说:你不去我揍死你!苏苏说:你揍死我我也不去!爹这时反倒软了下来,说:苏苏,好闺女,爹求你行不?苏苏哀哀地哭道:俺姐还在山上呀!爹说:不要说她了,这不怪别的,就怪她自已的命不好,咱们这地方富户的闺女多的是,怎么就偏偏架了她呢!好闺女,听话,你去吧,爹陪送你十亩地……对陪送这些地,苏苏并没有记在心上。以她的年龄和阅历,她还不知道十亩地的份量。但她记住了爹说的“命”。现在,苏苏便拿这话宽慰自已。是呵,别的不怪,就怪命。绣绣的命不好,我的好。这时的苏苏,便心慌气短地在那儿坐着,等待着命运为她安排下的一切。
天黑下许久,客人们也都陆续走掉,费左氏带着费文典走进了屋。苏苏不敢抬头,只看见两条男人的腿迟迟钝钝地挪着,挪着,最后挪到了一把椅子前停下。费左氏把桌子上的铁碗子油灯挑得更亮一点,说:“早点睡吧。”然后就走了出去。
苏苏的心骤然急跳起来。她知道接下来的时间里将要发生什么事情。那种事情她在十四岁那年亲眼见过。那天街上来了一帮耍猴子的,一家人都去看,只留下了一个李嬷嬷。苏苏看了一会想要撒尿,便急急忙忙跑回家去。刚进门,就见李嬷嬷正在堂屋门口鬼鬼祟祟地向哥哥住的房门张望。看见苏苏进来,李嬷嬷诡秘地笑道:“二小姐,你去看看那里正干啥。”苏苏问:“谁在那里?”李嬷嬷说:“你去看看就知道了。”苏苏就走过去了。走到门口,只听里边哥哥急喘着道:“你说,恣不恣?”一个女声急喘着应:“恣!真恣!”听声音是丫头小葱。苏苏想:是啥事让他们这么恣呢?就要推门走过去。谁知门拴死了,她便到窗户缝中望里瞅。这一瞅,让她瞅到了一个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场面:哥哥正裸着下身把小葱压在床上,而小葱的两条细腿正一左一右伸出,屈起来,像一对鼓槌一样敲打着哥哥那黑紫黑紫的屁股,一边敲打一边叫:“真恣真恣!”苏苏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只吓得扭头就跑。跑到堂屋,李嬷嬷笑着问:“瞅见啥啦?瞅见啥啦?”苏苏说:“打鼓!他俩打鼓!”李嬷嬷莫名其妙地问:“打鼓?打啥鼓?”此后,她也没敢把这事告诉娘,但过了几个月,小葱肚子大起来,还是叫太太看出来,就给她两块大洋将她打发回家了。这两年苏苏虽说没再见小葱,但眼前却常常出现她那副样子,耳边不时响着她那“真恣真恣”的欢叫声。每当这时,苏苏就感到周身发热,一种渴望像火龙一样在她体内窜来窜去……现在苏苏又有了这种感觉。她忍不住抬起头来去瞅坐在桌边的那个小男人。
苏苏发现,那个小男人也在瞅她。她心里一慌,忙又低下头去。这时,她听见费文典说话了:“苏苏,你愿意到这里来?”苏苏把头点了一点。“你觉得咱俩成亲不错?”苏苏又把头点了一点。她刚点完头,却听桌子“啪”地一响,抬眼看时,是费文典怒气冲冲站起身来了。他瞪着苏苏道:“你真不像话!你姐姐还在马子那里受罪,你知道不知道?”一见费文典是这个心思,听见他提起姐姐,苏苏心头一颤,立马哭了。她辩解道:“俺不愿意,可俺爹非叫俺来不可,你说俺能怎么办?”听了这话,费文典不吭声了。他往椅子上颓然一坐,叹口气道:“咳,咱都是一样的,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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