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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天渐渐凉下来,园子里桂花又到盛时,季太太多次梦见友芝在外头饥寒交迫,哭着醒过来。她和季祖萌做了多年夫妻,近年来一个对外一个操持家务,事多人忙,每天说不上几句话,这事上夫妻同心,又有些当初同甘共苦的味道。
明芝的婚期将至,虽是继弦,也有必要的仪式得走。沈凤书已经懒得应酬各方亲友,准新娘再不招呼就有些怪。季太太把明芝放出来,也不说什么,只让她跟着自己做些场面上的事。明芝整天挂了笑脸陪坐一旁,还不如呆在房里清净,但也不能回绝,毕竟是为她的婚事大家才忙忙碌碌。
就在季太太几乎不抱希望时,友芝的信总算到了。原来她补习时的老师接了国外的聘书,偶遇友芝,听说她打算北上求学,便邀她担任助手,既可以求学又有一份生活的保障。因为时间紧迫,友芝来不及把临时变更通知到蒋七,而她寄给父母的信又因意外延误,才让季氏夫妇白白地着急一场。
季太太放了一半心,又让人打听那边的学校,只恨鞭长莫及,隔着大洋照顾不到。一时间又是高兴,友芝的才华得到他人认可,做母亲的岂有不自豪的。
季太太一放松,家里的气氛顿时回暖。尤其明芝这边的小月,也是知道内情的人,提心吊胆许久,总算松口气,不必担心太太会迁怒到自己身上。她劝明芝,“太太和大小姐气头上说的话作不得准,二小姐你嫁了表少爷,将来等沈家的老太太去了,少不得要这边的太太给你撑腰,还是你让让她们算了。”
明芝握着本书,闻言放下书,“为什么我要太太帮忙撑腰?”
小月仔细地把晒干的桂花收进瓶里,想也不想道,“表少爷身体不好,与其过继沈家的孩子,不如从这边挑一个。好歹一起长大的姐妹,感情总比那边的深。二小姐,你是不知道,在我们乡下没儿子,要被人说绝户头。等户主一去,族里人就来分家产。”她说完才想起季家也没儿子,连忙补充道,“有女儿也一样,好歹能招上门女婿。上门女婿进了门,连姓都要改女家的,跟儿子差不多。”
小月已经定亲,男人在城里铺子里做事,只为双方都要帮衬下面的弟妹才拖着没办。但小月七八岁起进季家帮工,日夜接触的是开明教养,明芝想不到她居然还有那套老思想,不由好笑,“你说话怎么跟福根嫂似的。”
小月老气横秋地说,“二小姐,你们都是受过教育的人,想法和我们不一样。但老话不会错,你看你舒舒服服做少奶奶,表少爷又对你客客气气,不是比三小姐好?我听说洋人吃的东西都是生的,血淋淋地往嘴里送,也不知道三小姐去了怎么办。”
她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含含糊糊地说,“我娘跟我说,嫁人的那回事,女人只有一个忍,高兴的是男人。女人隔三岔五还要生孩子,弄得不好生的时候死了的也有。表少爷身体不好,也是好事。”见明芝愣在那里,她急道,“二小姐,太太不是你亲娘,不会跟你说这些。我看你不开心,才把我娘跟我说的私房话讲给你听,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明芝只是在想不好的事情传千里,沈凤书也没公开承认过,季祖萌夫妇对此也决口不提,但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闲书她看过,虽然不完全清楚,但不至于什么都不懂,徐仲九更是明里暗里地挑逗她,小月讲的不算新鲜话。
见小月慌慌张张,明芝安抚她,“我怎么可能和别人说。”传出去不成了笑话,季家的女儿婚前可以说琴棋书画,婚后可以讲家务儿女,却不该聊不上大雅之堂的东西。话又说回来,她心里确实存了一点疑惑,徐仲九的亲吻虽是令人难堪兼不洁,自己胸臆间却蠢蠢欲动,似有什么将破土而出。但她也知道,这是万万不能和人议论的。
只是那感觉十分奇怪,哪怕这会儿想起,心头也如同被挠了一下似的,荡漾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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